成长2

这群新兵里只有路家书一个人是来自沙江镇的。沙江镇当然也有其他当兵的青年,但他们都别无选择地去了北方。路家书分在省城纯属运气好,正好那几天他舅舅从北京回来探亲。舅舅是路家书母亲同父异母的弟弟,叫成国栋,此时是公安部政治部干部部的一个处长。都说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官有多小,天子脚下据说随便掉下一块板砖都能砸到三个厅长四个处长,按说舅舅当时的级别在京城来说简直就是小萝卜头一个,但俗话说得好,宰相家人七品官,对于梅山甚至对于湖江而言就不一样了,舅舅毕竟是身居要职的京官,按照家乡人的说法,他在下面说句话是顶得数的,随便一句话丢到水里都可以药得鱼死。

  舅舅也是当过兵的。路家书从小就听母亲经常和别人聊起舅舅的轶事。路家书母亲共有五个兄弟姐妹,四女一男,这个舅舅排行第五,是路家书亲外婆病逝后,外公另娶的妻子生的,排行就在路家书母亲下面。老来得子,父母和姐姐们都对他痛爱有加,自己不吃也要先给他吃,自己不穿也要先给他穿,娇惯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五舅小时候非常捣蛋调皮,上树爬墙就不用说了,还经常恶作剧。那时农村的厕所和猪圈是一起的,猪圈下面是挖好的大粪坑。农村的厕所叫茅坑,一般是在粪坑上面架两块板子,人蹲在上面就可以大小便。粪坑后面开有舀粪的口子,便于掏粪浇肥。成国栋没事干就四处溜达,趁别人上厕所的时机,他就溜到后面捡石头往粪坑里丢,石头激起粪便溅到如厕的人身上和屁股上,当里面的人愤怒大骂时,他就迅速开溜,躲到一旁开怀大笑。就这么一个儿子,父母亲担心他兄弟少,将来受别人欺负,就每年拿出一担谷子作为学费,让他在寒暑假里跟村上的拳师练两个月的把式(武术)。

  初中毕业后,成国栋长成了高大小伙子,一身力气大得很,拳脚功夫相当了得,为人处世也成熟了很多,村民们就一致推荐他当上了生产队长。成国栋带领社员同志们辛勤耕种,肯吃苦,舍得卖力,公社书记就看上了这个小伙子,托人给自己的妹妹做媒。但成国栋没有看上书记的妹妹,导致公社书记的自尊很受伤,再下来的时候对他就没有好脸色看,大队书记也跟着上级的脸色行事,成国栋的日子就不太好过。这年梅山县修建沙江水库,动员全县人民自带箢箕锄头来赚工分,成国栋就自告奋勇去了。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从峨眉山游方回来的“宋半仙”。

  “宋半仙”五十来岁了,据他说是解放前上的峨眉山,跟着大师学道法学拳术。现在全国乱七八糟,道观里也天天不得清净,于是想叶落归根,结果刚一回家就被批“四旧”的人抓来工地上劳动改造。“宋半仙”和程国栋睡在一个通铺上,日子久了,两人混的烂熟,偶尔还私下里切磋一下武功,某天闲暇的时候,“宋半仙”便给成国栋算命,说他面相不同一般,是做大官的命。只是现在是浅水的龙,平原的虎,总有一天要入深水上高山的。“宋半仙”言之凿凿一脸认真,程国栋半信半疑,“宋半仙”就神秘地指点他,说他的运道在外地,福星在北方。那年月人口不能随便流动,怎么去北方?成国栋思考再三,毅然决定离开家乡去北方当兵。

  这一去就到了北京郊区的一个特种部队。这个特种部队是一个机动营,驻扎在空军机场的一侧,成国栋所在的一连主要担负首长专线的守卫任务。那年月中央领导外巡,一般都喜欢坐专列,每隔几天,这里就会分外忙碌,两条裎亮的铁轨无限延伸至远方,给人以无限的遐想。隔三岔五的一级警卫任务使这里的兵感觉到神秘和荣光,战士们到别的连队串门,都有些趾高气扬的味道。

  成国栋在连队接受千锤百炼,军事素质相当强悍,他的排长很欣赏他的魄力,但指导员却很不喜欢他,因为他性格桀骜不驯,经常和附近的空军打架,搞得连队干部很被动,因此当个副班长还是排长给他力争来的。转眼两年半过去,就在成国栋打算年底退伍时,命运之神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当时出于国内安保形势任务的需要,风传要组建武装警察部队,有大批陆军部队需要转岗。当时的解放军很吃香,农村里的顺口溜是说:解放军好啊解放军好,吃得饱、穿的好,回来还有工作搞。正规军的指战员没有谁对武装警察感兴趣,总觉得兵不兵民不民的不是那么回事,程国栋所在的特种部队官兵也议论纷纷,闹得人心惶惶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在武装警察部队组建之前,公安部先行一步,成立警卫九处,九处下属一个警卫大队,需要大量警卫人才,特种部队当然是首选之地。这天大清早,一辆蓬布顶的北京212吉普风尘仆仆的来到了机动营,公安部九处新上任的姚副处长在北京卫戍区领导的陪同下,来连队考核挑人,这时候,程国栋所在连队的指导员正好休假回老家了,连长带两个排的人在外参加国防施工。排长一见大领导来了,有点不知所措,赶紧打电话请示连长,问这个事怎么办?连长早已接到了团里的通知,但他一时间回不来,就说既然上级已经决定了,那你就做主吧,随便他们看上谁都可以带走。

  老排长就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连里几个素质优良的战士在脑海里一一过目,成国栋当然是不二人选。排长于是安排他们五个战士给九处的副处长表演军体拳和四百米障碍,没有说明原因,只说是上级来抽查连队的训练情况。四百米障碍还没有来得及跑,军体拳刚一打完,姚副处长就已经看上了成国栋和另外两名战士。他把自己的意见告诉了排长,问这三人表现怎么样?排长说这三人政治思想坚定,军事素质过硬,作风、纪律都相当好,是我们的骨干力量。姚副处长满意的点头,说:这三个我都想要,你们没有问题吧?排长说:我已经问过连长了,连长说只要是上级机关要人,要谁给谁。因为这是我们连队的光荣。姚副处长哈哈大笑,说:行,不过你还是去征询一下这几个战士的意见吧。

  老排长先把成国栋叫到一边,问:“国栋,你年底就满三年了,打算怎么搞?”成国栋说:“老排啊,你是知道的,指导员很恼火我,我肯定留不下来的。再说我也没有打算留下来,凭我这把子力气,回去干个搬运工也挺好。”排长就点点头,说:“一颗红心两个打算,心态不错。但如果上级单位或者别的地方要人,你想不想去?”成国栋侧眼看看站在附近的公安部领导,心里就明白了一点端倪,于是坚定地毫不犹豫地说:只要你排长觉得我可以去,那我就去。我相信你不会害我。老排长欣慰地笑了,说:傻小子,我当然不会害你。你也知道自己在这里没有什么发展前景了,现在来了一个很好的机遇,如果搞得好,你这辈子就可以脱掉草鞋换皮鞋了。

  就这样,成国栋和另外一个战友刘刀龙当天下午就打起背包随姚副处长到了公安部九处,另外一个被选中的战士听说是去公安部队当兵就不愿意,因此姚副处长就只带去了两个人。连队指导员三天后就回来了,他听说这个刺毛的成国栋居然调到了公安部,肺都气炸了,于是把老排长狠狠批评了一通,说:“你怎么搞的?这样的兵怎么能够到那样的地方去呢?他在那里出问题怎么办?不是丢我们的面子嘛?他都去了公安部,让连里那些老实干事的人怎么想?”指导员一阵呱呱呱,说的多了,老排长也就不舒服,眼睛一瞪说:“指导员你老人家是政治工作者,不要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啊,成国栋虽然刺毛,但他军事素质全面,没有两把刷子,人家公安部领导会亲自挑上他吗?再说了,他这个刺毛兵走了,对我们连队建设不是更有利吗?”指导员被老排长的话噎住了,气哼哼的哼了两声,无语。

  年轻的成国栋到了公安部九处,雄赳赳地站在哨位上,时常可以见到中央领导伟岸的身影,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的领导们都是那样和蔼可亲,时不时地还和他拉几句家常,他觉得生活简直就像做梦,“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运气不是每个人都能够遇到的,看来当年“宋半仙”的预言要成真了,程国栋欣喜不已,他决心付出百分之一百二的热情和努力去工作。

  成国栋他们这批共选拔了二十个人,都是来自机动营和其他特种部队的精英,在所有的哨位上轮岗一遍后,他和刘刀龙以及另外三人经过选拔成为内勤,主要职责就是在办公楼值班、搞卫生,偶尔参与一下警卫任务。九处设在公安部大院角落的一栋旧式两层楼房里,外表是红色的,里面除了墙壁外,木楼梯和木地板都是红漆漆就,显现出几分神秘。

  成国栋每天睡觉前和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拖地,仔仔细细地把这栋小楼的楼梯和地板弄得干干净净,起初几天他觉得还可以,可是后来连自己都觉得平常,他就动脑筋想,怎么样才能把地板和楼梯搞出亮色呢?偶然一天,他发现在洗拖把的桶里滴几点食用油,用拖把拖地和抹布抹这上了年纪的油漆楼梯,居然就有了几分闪亮,心中大喜,于是就开始采用起这个秘方来。

  处领导起先也没有在意,后来有一天中央警卫局的副局长过来检查工作,他走上楼梯,突然感觉这个地方怎么就有点不一样了?变化在哪里?他看了好一阵子,才发现是整栋小楼变得一尘不染了,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现在的楼梯和地板简直是熠熠生辉,让人有立即卧底爬两下战术的冲动。副局长非常很高兴,说我不用检查了,从你们的卫生程度就可以看出工作的标准来。九处处长了解到是程国栋这个小伙子在认真细致的干着这活,就更是高兴,在会上多次说小程这小伙子不错,头脑聪明,工作勤恳,能够把一项拖地的工作都干得那么细致那么出色,那就说明他足够具备一个优秀的警卫人员的标准和基本素质啊。

  姚副处长也是心情舒畅,他为自己的慧眼识珠而高兴,可是他的高兴还没有过几天,程国栋就给他惹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原来到新单位不久,程国栋的性格也稍微改了些,但日子一久,年轻人的火气就像装满汽油的铁桶,稍遇火星就会有燃烧爆炸的时候。同来的战友刘刀龙告诉他,说食堂打菜的东北大师傅欺负他们两个新来的南方人,总是把菜打得比别人少些。程国栋也觉得确实是这样,他一开始还是忍,但大师傅老是这样欺负人,他就不打算再忍,不是说佛也有发火的时候吗,何况我程国栋这个凡人。有一次吃中饭,他来得晚,大师傅给了他一小勺菜。程国栋不高兴了,就说怎么搞的,你怎么老给我打这么少?大师傅没有看他的脸色,嘴一撇,说你南方人想干哈呀,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成国栋怒火勃发,把碗一丢,冲进食堂里面,抓住大师傅就是一记黑虎掏心,把个胖大的大师傅排山倒海般撩倒在地,大师傅爬起来还手,拳头还没有近身,就被程国栋一把抓住手腕拧到背后,痛得杀猪般地喊叫着哎呦哎呦。刘刀龙见状,怕事情闹大,就赶快上前把他俩拉开了。闻讯赶来的姚副处长很是恼火,把成国栋叫到办公室一通怒骂,说要不是看在你们排长极力推荐你的份上,我现在就要把你退回去。姚副处长骂完后就要他主动去找大师傅认错。程国栋觉得自己没有错,不愿意去低头。姚副处长说你是想回去种田还是想在这里继续干下去?是前途重要还是面子重要?你知道大师傅是谁的关系吗?他随便报复你一下,你就得打背包走人。

  几经权衡之后,程国栋觉得还是前程更重要,自己一个小兵的个性和面子能值几个钱?只有地位才能决定个性和面子。地位卑下的人有个性那叫偏激,自己不能做让领导烦心的性格偏激的人,他决定去低头。但他没有想到东北人很豪放,食堂的大师傅经过这一打,反而觉得成国栋这小子有种,他就主动向姚副处长求情,主动检讨说自己态度不好方法也不对,说他们之间只是在闹着玩而已。程国栋更是主动向大师傅诚恳道歉,两人于是不打不相识,此后竞成了好朋友,有事没事就被东北大师傅喊去自己的宿舍整两个小菜喝两盅。

  一年半后,成国栋和刘刀龙他们都顺利通过了公安部人事局的考察和考核,正式成为公安部警卫处的干部。几个月后,中央军委将解放军驻监狱、看守所、桥梁隧道等执行内卫勤务的部队和隶属各省军区的独立团合并,正式组建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公安部九处又转隶为新成立的武警现役序列,程国栋他们再次成为军人。

  改革开放后,专列就逐渐被专机取代了。专线勤务撤销,连队撤离改成武警中队,调到市区担负大使馆的警卫任务。这里曾经的风光不再,只留下锈迹斑斑的铁轨和满院子的萋萋野草。连队还没有改武警中队的时候,老排长就转业回了湖江老家,在一家国有企业做保卫工作。

  成国栋很感激老排长的知遇之恩,他从提干到后来当了厅级干部,他一直坚持每年都去看望老排长。老排长所在的企业后来垮了,一家人日子过得不太好。成国栋就主动帮助老排长把他在北京读大学的儿子分配到中央部属二级机构工作,老排长的女儿后来也是程国栋找人安排到了省城一家国有商业公司上班。

  路家书的母亲信命,她觉得自己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弟弟能够出人头地,全是命运的安排,全是祖宗和菩萨的保佑。成国栋对此也是深有同感。一个人的一生,单从唯物主义的观点是解释不通的;都说人定胜天事在人为,可自己如果不遇上“宋半仙”,就肯定不会想到去当兵,当兵的时候不遇到公安部选人,自己也没有今天,甚至选人的时候如果指导员在家,自己都不会有这样改变命运的机会。

  成国栋在公安部提干后,专程回家探亲给父母报喜,也趁机在乡亲们面前有意无意地显摆一下,“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这点心眼他是懂的。成国栋在休假期间还专程去找过“宋半仙”,因为“宋半仙”是他的指路人,他想去感谢他一下。但遗憾的是没有找到,当地村民说“宋半仙”在老家没有什么嫡亲的亲人,水库修完后,他也就云游四海不知所终了。

  自从父母十年前相继去世后,程国栋就很少回老家,这次回家是应姐姐、姐夫们的意见共同为父母修坟。坟山上,程国栋跪拜在父母修缮一新的墓碑前,面色忧戚,嘴里喃喃的念叨着当年父母对自己的恩情,儿子今天有成就了,可是双亲又享不到儿子的福了。

  儿时的情景一幕幕呈现眼前,在轰鸣的鞭炮声中,程国栋的眼里涌出了泪花。路家书母亲小时候和这个弟弟因为年级相仿,两人关系很好。母亲趁机把路家书的事一说,成国栋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立马为这个外甥在湖江省公安厅相关领导那里打了个招呼,于是路家书就直接带指标分到了驻省城的武警部队。这在程家村乃至沙江镇还史无前例。

  路家书入伍前,乡亲们络绎不绝地来家里表示道喜,路老师几十年累计起来的良好人缘在关键时候发挥了作用。远远近近的村组里,路老师曾经教过的学生们都来了,有的父母当过路老师的学生,现在儿女还是他的学生,赶往路老师家的人流像赶集一样络绎不绝。路家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张师傅掌厨,李满爹排席,七姑帮忙烧火做饭,八姨帮忙洗碗洗菜,路老师几乎插不上手。

  席间,四奶奶缺牙的嘴里喝着香浓红艳的三合汤,一边啧啧连声,说书宝仔眼看要出远门了,要是找门亲拴住心,那该多好啊。只可惜了周家妹子的一表人才。同桌的王奶奶就说:“四奶奶啊,当初书宝仔是我接的生,出生时我就看的清楚,他生下来一声不哭,两只眼睛睁得溜圆的看着屋顶,好像是在想国家大事呢,你看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那是有异相的。他怎么会要周家妹子呢?那当然不得要馓。”其他亲友们齐声附和着这种说法,普遍而肯定地预言着,说从家书伢子的长相来看,不出去则可,只要出去了,将来一定会当官,铁定会当大官的。路老师转圈敬酒,听到大家的奉承话,眼镜后面乐得只剩下一条缝了,但嘴里却是哈哈连声地谦虚着,说:“那只怕冒得咯样的命啊,我们路家历朝历代冒出过官的。”面对路老师的谦逊,乡亲们更是热火起来,七嘴八舌地以自己几十年的人生阅历来担保这个预言的可靠性。

  那三天,流水席流的不是酒菜,流淌的是父母亲朋对路家书未来火一般热情的希望。是啊,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未来谁知道呢?

  列车还在轰隆轰隆的奔跑着,望着旁边歪头睡觉的代军他们,路家书的心情像梦魇惊醒后般的轻松,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了一丝隐隐的微笑。

  5、火车疲惫地到达省城,已经是半夜时分。路家书看看外面,只见巍峨的候车大楼顶上一个红红的火炬在闪闪发光,像指路明灯一般给人以温馨感,“楚才车站”四个名家书写的草体大字跃入眼帘,站台上煞白的路灯映照着无数黑压压的候车的人们。有醒得早的和没有睡着的人吆喝连声地喊着到了,楚才到了。百多个迷迷糊糊的新兵们被接兵干部一连声急促的“下车集合”的口令叫起,坐在路家书斜对面的代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茫然道:到啦?是不是到啦?路家书起身拿起行李,说到楚才啦,赶紧下车。代军和新兵们一个个茫茫乱乱地抓起背包和提袋,争先恐后地跟着前面的人往车下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被队伍拉下。

  十二月中旬的夜已经很冷了,尤其是在这个还飘着丝丝细雨的深夜,显得更是冰凉。在接兵干部的吆喝提溜下,无序的新兵们终于被安排成几行长长的纵队,新兵路家书和代军站在了靠外侧的一列队伍中。

  广场上早已经有几百名来自各地的新兵在等着分配,密密麻麻的尽是一片橄榄色。在等待的过程中,大多数来自农村的新兵们开始交头接耳左顾右盼。路家书抬眼看四周,宽大的车站广场耸立着一排排高大的路灯,十分耀眼地凸显着省城的大气。附近的高楼在许多霓虹灯灯光的映射下变得迷离而繁华,与小城里昏黄的街灯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是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星星现了,好像是点着无数的街灯”,路家书突然想起了曾经学过的郭沫若先生的一首诗来,不完全记得了,好象描叙的就是今夜的情景,今昔何昔?一瞬间心中充满了迷惑。

  火车站的夜晚总是喧嚣而又寂寞的,喧嚣的是表面,寂寞的是旅人的内心。等了半夜火车的老百姓看到这么多当兵的,疲惫的精神顿时焕发起来,很是好奇地围拢过来。这个问;这是做什么?是不是要打仗啦?那个说;你咯还不懂啊?蠢得死,咯是部队才招的新兵啊。看看,今年这批兵个子都高啊,只怕是要到北京中南海去的。

  老百姓边看边议论,冬天的深夜于是被人群渲染得如同夜市般热闹。来到省城当兵了,曾经有多少个夜晚被对未来的想象激动得夜不能寐的新兵们心里涌起一阵阵的兴奋和自豪,但在这兴奋和自豪的思想角落里,同时也间或夹杂着对即将开始的军旅生涯的恐惧和期盼。

  在火车站经历了半小时的点名查人和编队后,新兵们分别被驻省城的一、二、三支队和楚才市支队接走了。路家书站在了武警湖江省总队楚才支队的队伍中,几十人拥挤着登上了两台罩着军用蓬布的大卡车。军用卡车摇晃着驶出了市区,城市的灯火辉煌被渐渐淡出视野,车厢里黑漆漆的,卡车在更加漆黑不平的郊区公路上跌跌撞撞越走越远。新兵们互相拉扯着防止跌倒,开始在车上议论纷纷,这是去哪啊?是不是去大山里啊?哎呀,要是到山里的话那还来省城当什么武警啊?要看山景的话,在家也一样可以“开门见山”啊。几十个人像乡里集市上的鸡鸭一样唧唧喳喳。

  支队派来接车的一个高个子班长看不下去了,便使劲吼了一声:“他妈的瞎叫个啥?一个个麻雀似的。”这一吼,军用卡车里的嘈杂顿时如唱得正欢的录音机突然断了电,霎时鸦雀无声。静默了片刻,高个班长觉得自己吼的有些突兀,就干咳一声,放低声音说:“告诉你们,我们这是去教导队,教导队在郊区。放心吧,我们支队的十三个中队都在市里,好好锻炼,三个月后你们就进城了。”路家书看不清他的形象,模糊中但看见这个班长肩上白白的好多杠杠,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崇敬之意。每个人的心里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车里继续静默,但这样的静默不到一分钟,一个机灵的新兵就打破沉寂,主动开始和班长套近乎:“首长,是您老带我们不”?路家书在黑暗中看不见说话人的表情,但他能够感受到这家伙甜如蜜的笑脸。 但高个班长不领情,语气干脆地说:我,是班长,不是首长,别他妈的瞎喊。新兵嘿嘿一笑,又忙说:“是是是,班长。班长,我可以跟您走不?”班长说:“咦,走哪去?你们本来,就他妈是跟我走啊”。接车的班长一口一个他妈的,路家书就想起在哪本杂志上看到的一个说法;说如果一个南方人在方言里夹杂着他妈的这样的字眼,那他肯定是当过兵的。艺术来源于生活,果然不假,这个说法在接车的班长身上体现无余,因为路家书听得出他的两广口音。

  高个班长停了停,循着黯淡的光线又盯着那个新兵看,好一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跟大队首长,说说看”。

  “报告班长,我叫和值云。姓和,和平的和”,新兵很激动的回答,似乎他在部队的宽庄大道上已经比别人先迈了重要的一步。

  路家书这下听出来他就是车上邻座那个梅上城里来的精瘦新兵。“和?什么和平的和,他妈的是和绅的和,我看你很像和绅。”也许是要打破一车厢的沉寂,高个班长大声开起玩笑。

  摇摆的蓬布车厢里顿时响起一片短暂的笑声,路家书也在黑暗里笑了,虽然那时候还没有王刚扮演的和绅这个火热人物,但路家书对历史知识是比较熟悉的,因此记住了这个名叫和值云的新兵,很多年以后的事实证明此人果然和祖上一样头脑不同凡响。

  短暂的笑声过后,一车人又沉寂下来。高个班长见大家都不做声,像瘟鸡子一样在车内摇摇晃晃,就想调和一下气氛,于是大声说:“新同志们,都把背包放下,放在屁股下面坐,好好感受一下坐沙发的滋味。”

  见大家面面相觑的在犹豫,班长降低语气说:“新同志们,你们不要怕脏啊,咱们当兵的背包,摊下去是铺盖,捆起来是行李,垫下去是板凳,是不是?要是演习拉练打仗,背包就是你的全部家当。怕脏还当什么兵啊?是不是?”新兵们不知道班长是命令呢还是调侃,正在不好决策的时候,班长突然变脸了,喝一声:“都想当少爷,啊?放下背包。”

  这命令一下,大家就争先恐后的把背包放到了屁股下,生怕自己慢了半拍就会受到军法的惩罚一样。穿上军装,路家书接受到的第一个教育就是当兵不能怕脏。

  到达教导队营地时,新兵们已分不清楚东西南北了。四周还是一片漆黑,但在漆黑的中央,一个硕大的聚光灯发出耀眼的光芒,在这光芒的下面,密密麻麻地站着一溜队伍,干部和班长们在敲锣打鼓兴高采烈地迎接着新兵的到来,这阵势让大家有些手足无措。

  下车后,路家书看见一位身材魁梧的领导身穿笔挺的军装,军帽上的国徽在灯光下闪射出威严的光芒,他一挥手,拿着喇叭大声喊道:“按照你们的编号顺序开始整队,给你们三分钟,三分钟后没有整队完毕的队伍围绕操场跑步三圈!”

  旁边一个年轻的干部马上大声数数,军营前立刻一片鸡飞狗跳,在十几名老兵的吆喝下,新兵们东寻西找,终于按照各自胸前的编号分成十二组小队。身材魁梧的领导看了看手表,没有超过规定时间,看来还算满意。

  领导站在队列面前,很体谅地望着一个个面现疲惫的新兵,面露微笑道:“新同志们辛苦了,欢迎大家加入人民武装警察部队的光荣行列。炊事班已经安排了面条,锅炉也烧好了热水,大家吃完后,可以洗个热水澡睡觉。”

  “好!”新兵们一起发出欢呼。紧张的一天下来,每个人都是又脏又累浑身带着股汗酸味,洗个热水澡再吃上一顿丰盛的夜宵那的确是一种享受。看来,军营真是温暖的家啊。

  教导大队的营盘在楚才远郊,是一个独立封闭的大院。早先是省军区独立团的营区,后来独立团和公安厅武装大队组建成武警湖江总队,所属三个营分别改编成武警一支队、二支队和楚才市支队,以独立团的27个排为基础组建27个中队,排长就一跃成为正连职队长,连长变大队长,营长当支队长,团长则一夜之间跳过副师级直接成为正师级,连升三级当上了总队长,一下子牛屎得很。组建完成,独立团的兵就四处分散到各个执勤点上去了。

  原来的营区废弃了一阵后,省军区就接收过来,把它改建成教导队,每年集中三个月用于新兵训练,平时就搞搞业务培训,带带学生军训赚点外快。院子的中间有一座高大的礼堂,礼堂上还有一个巨大的用水泥砌成的五角星,五角星上的红色已经斑驳,但依稀还可以看出这里久远的历史。有久远历史的地方一般就意味着环境的落后和营房的陈旧,教导队也不例外,全是一层矮矮的红砖平房,房间外面粉刷着红色的涂料,白色的“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标语还依然醒目。从大门外走进来,仿佛时光倒流走进了六、七十年代的军营。武警新兵大队有三个中队,代军分在二中队二班,路家书和那个精明的老乡和值云一起分在一中队三班,来接车的高个老兵就是他们三班的班长。三班已经到了7个新兵,人多,房少,没有床,就在地上铺上棕垫,大家就像睡北方的炕一样睡在地上。

  三个人一路走到班里,里面的七个人迅速站起来,齐声大喊:班长好。路家书见了这阵势,心下有些诚惶诚恐。班长说咱们班又来了新同志,大家欢迎。14个巴掌热烈响起。路家书手足无措地把袋子打开,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几个苹果和一大把花生给高个班长,紧张巴巴地说:“班长,尝尝我家里带来的东西吧。”班长姓温,叫温满胜,自我介绍说是湖江南部人,临近广东,是驻机场中队的班长。温班长眼窝深陷,颧骨高,人很精干,虽是湖江人,却具有两广人的血统特征。温班长摆摆手,似乎是不屑,又似乎是关心地说:“我不吃不吃,要不你给大家吃吧。”路家书于是老老实实地把东西给大家分了。先来部队几天的新兵们也不客气,一个个就像饿牢里放出来的一样,让人想起《动物世界》里狮子们吃羚羊的快速镜头,眨眼之间,路家书提了几百里路带来的东西就只剩下了一点残骸,显示着这些物品曾经真实地存在过。温班长说你们这些人吃东西的战斗力可真强。新兵们就鼓着塞满食物的嘴巴嘿嘿笑。和值云没有带吃的,他只带了烟,看着眼前场景,他大嘴巴咧着,眼睛眉毛尽是笑意,从包里先拿出一包硬盒子白沙烟给了班长,芙蓉王烟那时还没有诞生,白沙烟就是湖江省最好的烟了。温班长看了一眼,很自然地接过了,随手放到了桌子抽屉里。和值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软盒子白沙烟,一人一根的发了过去。路家书顿时觉得和值云确实比自己要成熟得多。

  第二天是星期天,天色刚刚放亮,路家书他们就从地铺上爬起来,按照班长昨晚上教的方法跪在地上,用肘部使劲地磨被子,尽量地把皱巴巴的新军被的每一丝皱折磨平,路家书在民兵训练时学过叠豆腐块,方法是知道的,但新发的被子本身皱纹多,再加上在旅途中饱受摧残,早已是“铜官的窑货—定了型”,怎么弄都磨不掉坚强不屈的褶皱。正在焦急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个战友用茶缸打来水,手浇着水往被子上洒,被子湿了,再拿板子一压,顿时熨帖得多,这个方法灵,于是他也赶紧学样,效果立竿见影。几个人正在百无聊奈地忙乎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清脆的女声在喊着121的口号,他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女兵们的口号显得尖锐而温润,直刺人的心灵,带有些许刺激,些许温情,仿佛是久远的回忆,这感受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怪怪的感觉一直伴随他的军旅生涯。他不知道这里还有女兵,于是很奇怪地问了先到的新同志,才知道这里有湖江省军区一个连的男兵和一个排的女兵,因为当时武警楚才支队组建时间不长,底子薄弱,没有专门的训练基地,于是借用了省军区教导大队的地盘。

  由于还没有正式开训,班长们都带着本班的新兵开小灶。上午,三班的温班长也带着路家书他们8个新兵来到操场上,用带有客家口音的普通话一字一顿严肃地说:“新兵训练,啊,是改造你们,从老百姓到合格军人的,重要一环。你们要有良好的,啊,思想素质,更要有健壮的体魄,不然,你,就不能成为合格的,武警。”

  停了停,他又说:“下面,我检查一下,你们的体能。

  班长手一挥,大声喊:目标,围绕操场,跑五圈,我,在这里计时,开始。”大家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这个硕大的军营操场,心底里一阵阵发虚。

  “快跑,最后三个跑完的人,罚50个,俯卧撑!”

  随着温班长一声大吼,8个新兵开始没有方法地撒开腿狂奔。

  路家书急速跑了几百米后便感到呼吸紊乱、两腿发软、心跳加速,整个人痛苦得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但痛苦归痛苦,初入警营,绝对不能丢人,路家书是个聪明人,知道第一印象不能搞坏,于是他就在实践中寻找减轻痛苦的方法。因此他首先是忽快忽慢的跑着,努力寻找体力消耗与回复的平衡点,当他终于将自己的步伐固定在一个节奏上时,呼吸也明显的顺畅起来,几圈下来,起初领先的新兵因为后劲不足而气喘吁吁的落后了,路家书和另一个新兵万攸仍然不紧不慢的跑在一起,他们两个同时朝对方笑了。

  五圈下来差不多就是五公里,八个人只有五个人跑完了全程,和值云和其余两个人倒在路上站不起来,张大嘴巴喘得像刚刚长途奔跑结束的狗一样,身上淌出的汗水都把军装给彻底浸湿了。温班长很不屑地对和值云他们说:你们怎么这么窝囊啊,跑几步就不行了。要加强体能锻炼,怕吃苦还当什么兵?啊?

  这顿下马威搞得新兵们稀里糊涂云里雾里,路家书在心底又记住了初入军营的第二条规矩:当兵,不能怕吃苦。大家伙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第三天上午,支队领导集体来新训大队进行了开训动员。

  宽大无梁的礼堂里,小马扎上黑压压地坐着300多个新兵。支队首长在台坐定后,大队长暴喝一声:全-体-起立。立正稍息然后转身,干脆利索、声音洪亮地向领导报告:支队长同志,新训大队参加开训动员大会,应到310人,实到310人,请指示。报告人:大队长高复初。

  支队长身材适中,脸庞瘦削,比较黑,脸上有着中华文明一样深刻的苍桑;他站起来很利索、很标准地还了一个军礼,高声回复:按计划,实施。

  大队长高声回答:是。可是由于太激动的缘故,大队长的声音尖锐得走了调,就像本来和谐的声响里面突然冒出酷似铁钉划在玻璃上响起吱呀一声的破音,让人感觉怪怪的。

  310人坐下,主持大会的熊教导员带着激动的心情介绍了今天到会的支队首长,支队长陈东浙、政委王国篌、副支队长彭李华、副政委杨欣储和参谋长钟健国在介绍到自己的时候就站起来敬礼。路家书留神看到政委王国篌和副政委杨欣储的敬礼动作没有其他领导的利索,别人是啪的一下到位,他俩却是随意地把手臂抬起来,手掌微缩,像个勺子一样在右额稍做停留就随意放下。路家书就胡乱地想是不是做政治工作的领导不会军事训练?

  礼堂外边有几棵粗壮茂盛叶子四季皆绿的老樟树,虽然是冬季,也还蓬蓬勃勃地向四处撑开着,树枝上边站着几只褐色的麻雀,听到新兵们噼里啪啦暴风骤雨般的掌声,惊得一下子扑腾腾飞开了。

  矮矮胖胖的王政委坐在台中央,在主持人请政委做重要指示的话语过后,他面带微笑的眯缝着眼睛认真地扫视了全场一眼,开始做重要指示。所谓重要指示就是慷慨激昂的演说加上一番大道理。他说:“新同志们,今天是个好日子,也是个有意义的日子。我们楚才支队增添了新的力量,武警部队增加了新的生力军,你们,从今天开始,也就不再是老百姓。经过三个月的磨砺,你们将会成为优秀的武警战士。”

  王政委停了停,继续说:“我相信,在你们中间,将来一定会有支队长、政委产生,甚至会有将军产生也是说不定的事。因为未来人生的道路,就把握在你们今天自己的脚下。但是,前途是光明的,道路却是曲折的,要怎么样才能当好兵,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呢?我认为,第一要树立正确的理想,想清楚我是来干什么的,我为什么要当兵。为什么要当兵呢?你们谁能告诉我?”

  没有人做声,王政委随手指着第一排的第三个新兵,请他回答为什么要当兵?这个新兵是广东的,他站起来,面红耳赤地结巴着说是家里要他来的,因为村里规定来当兵就有钱奖励,不来的话就要罚款。大家哄然大笑。台上的王政委和支队领导也忍俊不禁笑了。

  这个新兵的回答显然没有达到王政委的意图,王政委就又点了一个新兵。这个新兵就是坐在第三排的路家书。路家书站起来,挺胸抬头,响亮的回答:报告首长,我来当兵的主要目的是保家卫国,这是我们的义务。其次,是想让自己在部队得到全面锻炼,将来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口齿清晰,口号标准,民兵训练期间政治教育的效果在这里得到了发挥,路家书的回答使王政委感到很意外,他带头鼓掌。三百多人的掌声像潮水般涌起,潮水般的掌声把新兵路家书抛在半空,身轻如燕飘飘欲飞。

  王政委挥手下压,掌声迅速退潮,路家书跌回到现实的土地。王政委满面笑容地问: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路家书再次站起来立正回答:报告首长,我叫路家书。走路的路,杜甫诗里“家书抵万金”的家书。

  王政委高兴地说好好好,小路同志刚才的回答非常不错,啊,非常不错,新时代的年轻人就需要有这样的远见卓识。

  王政委由此又从学习到进步、个人到集体,从集体到国家把理论延伸了一番。路家书其实听不太懂王政委带有浓重河南口音的普通话,只能断断续续的明白王政委的讲话意思。他记忆深刻的印象只是看见王政委圆圆的脸上透出一股亲切的笑意,被烟熏黑的牙齿和嘴皮在上下翻飞着。最后一句话路家书听得很清晰,那就是要想实现自己远大的理想,必须要从现在开始,脚踏实地,流血流汗,完成从老百姓到合格军人的转变。

  这是路家书平生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两杠两星和两杠三星的部队首长,橄榄绿的衣服配上金黄的肩章,肩章上缀满亮闪闪的银星,似乎整个礼堂都因此而蓬荜生辉了,路家书的心中充满无限的羡慕和敬畏。他甚至在想,如果我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的官,宁愿短寿几年也情愿。但转眼又笑自己的傻;年轻就是本钱,台上的首长不也是从普通一兵干起来的吗?他们当兵的时候不也和自己今天一样吗?

  王政委的动员讲完后,彭副支队长紧接着宣读了新训计划,新训计划对每个阶段每个月甚至每个星期的学习与训练都安排的详详细细。最后,在热烈的掌声中,陈支队长做了重要指示。黑黑瘦瘦的支队长底气很足,响亮地说:新同志们,刚才政委已经做了开训动员,讲的很好,我完全赞成。我是军事干部,老粗一个,话不多讲,就说三句话。第一句话,欢迎大家来到我们光荣的楚才支队,我们楚才支队的前身就是省军区独立团的一营和二营的一部分。抗战时期,独立团配合国军参加了雪峰山战役,在解放战争中更是战功赫赫,衡宝战役打得白崇禧狼狈跑到广西… 支队长的三句话讲了一个小时还没有讲完,于是路家书就知道了,领导所谓的三句话绝对不止是三句话,所谓“三” 古文里就是多的意思,因为领导的每一句话里面还可以套很多的小一二三,简单的三句话至少要讲大半个小时。从那以后,路家书对领导只讲几句话的口头禅就变得很敏感,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了。

  7、开训仪式结束,这一年度的新兵训练就算正式开始。晚上,温班长组织召开班务会,班里有一张桌子,但没有凳子,大家就席地而坐。温班长坐在从队部或者什么地方借来的小条凳上,居高临下,显得威严无比。他手上拿着小本本,上面记着开训动员大会上领导的一些讲话精神和晚上在队部开会时队长、指导员的一些具体要求,温班长的语言表达能力不强,看一眼本子,再面向大家传达一句,每句话后面习惯性地加上一个语气助词“啊”,仿佛这样可以加强话语的重要性似的。

  路家书听得认真,感觉温班长的笔记似乎记得并不全面,甚至个别意思可能还只是他自己的理解。好不容易传达完毕,温班长清清嗓子,开始进入到自己的角色。“首先啊,欢迎大家正式进入我们这个革命大家庭。你们到得早的已经有六天了,啊,最晚的也有三天,应该对部队有了基本了解。啊。”温班长停了停,看到九双清澈认真的眼睛,很满意,无意识的点了下头,说:“大道理我不多讲。来到部队,第一句话是服从。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啊,这个不需要我多讲,在家里的小个性要给我收起来,这里只有集体,没有个体;第二,啊,少说话,多做事。怎么样少说话多做事?这个是有诀窍的。”说到这里,温班长兴趣高涨起来,把自己在部队的奋斗史向新同志们做了详细的介绍。温班长说自己在机场中队的训练水平无与伦比,当副班长的时候就显露出非凡的管理能力,把一个刺头班收拾的服服帖帖。每回给中央领导同志站专机哨都少不了他,去年还获得执勤能手称号。温班长说自己已经进入第五年了,年底如果中队领导不答应他转志愿兵,他就毫不犹豫地退伍返乡。新兵们听得如痴如醉,对班长的敬仰在温班长的述说里一层层拔高,最后需仰视才见。

  这是路家书初入警营的第一课。虽然一年后他就了解到温班长在机场中队也只是很普通的一个班长,没有特殊的表现和才能,中队领导又怎么会“请求”他转志愿兵呢?他所说的东西也只是一个老兵在新兵面前树立自己形象的牛皮而已,当不得真的。

  路家书带来的物品里,有一个带锁的笔记本,是高中毕业时邵雨涵送的,路家书一直珍藏在箱底舍不得用。现在他觉得可以派上用场了。部队生活对于刚迈出校门的路家书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什么都不懂,因此,路家书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下红楼梦里的名言:处处留心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他要以此自勉,把所见所闻和所思所想记录下来,作为自己军旅生涯的一种成长方式。来部队后,路家书已经记下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当兵,不要怕吃苦,不要怕脏。第二句是少说话,多干事,个人服从集体。

  新兵们初入警营,感觉就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横看竖看都是心潮澎湃。大家在营区里昂首挺胸走着机械式的步伐,一个个感觉神赳赳气昂昂的,路过营房的窗户,也忍不住把玻璃当镜子,像模特般左右顾盼一番。遇到有人走过,觉得不好意思,就赶紧凑近窗户玻璃,假装去挤脸上的青春痘。

  人类共同的天性就是好奇,初始感觉很新鲜,每天重复着相同的故事就难免烦躁,不是审美疲劳,而是日子过得疲劳了。人的惰性是天生的,慢慢地,在外面自豪地走着机械式步伐的人越来越少了,和值云与一帮新兵们就背后发牢骚,说吃个饭走个路也搞得这么麻烦,真是活受罪。

  路家书却没有这么想,他觉得部队既然有这样的规定,自然就有它存在的理由,因为西方哲学家尼采早就告诫过大家:一切存在的就必然是合理的。路家书只是感觉部队的规章制度比较细致烦琐,比如不准袖手背手手插兜,不准留胡须指甲,不准边走边吃东西。走路要走标准的75公分步伐,两臂要自然前后摆动,两眼平视前方。饭前要唱歌,进入食堂要等值班员统一下口令“开饭”,还有班长或领导叫你不能答“哎”和“有”,要大声答“到”。类似这样的清规戒律特多,一不小心就犯错挨批,他心里就想难怪《水浒传》里的鲁智深受不了寺院唧唧歪歪的那一套。但换个角度来思考,那么多新兵来自天南海北,他怎么就能够从一个小青年、甚至小混混成长为合格军人呢?除了革命理论的教育开导外,恐怕日常细节的打磨也是必不可少的,就像一块璞玉,不经过长期的精雕细刻,它怎么能够成大器呢?如此自我开导一番,认识也就到位了。

  新兵训练的前期是基础训练,武警部队主要以队列训练和擒敌技术为主,同时进行体能上的强化。

  队列是当兵的基础。班长们说在街上看一个人当没当过兵,不要看别的,只看他走路就知道了。这话确实没有错,当兵了,才惊觉自己前面的十几二十年简直白过了,到了部队,连三岁孩童都会走的路,自己居然不会走和走不好了,这让这些大小伙子们既难堪又痛苦,都是队列要求惹的祸啊。因为队列动作简单但又标准很严,摆臂要到位,踢腿,脚离地面的高度要拿尺子量,横看竖看都要是一条线。想想从前是多么随意自由的走路啊,你想摇摇晃晃或者扭七扭八像螃蟹一样横着走,哪怕爬着走,只要不违反交通规则,没有任何人去管你这闲事。但现在不行,走路就必须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两臂摆直,步速步伐精确到厘米,很多人不是走成了同边手就是走成机械步,如果这个时候去军营看风景,绝对是惨不忍睹的。

  单个军人的步伐走习惯后,班队列就更麻烦了。一个班十来号人,高矮不一,不管你腿长腿短,步幅步速必须高度一致。齐步走每分钟120步,长腿的大个子们和短腿的小个子就不太和谐,走着走着不是快那么半步就是慢半拍。训练了三五天,温班长的热情和耐心渐渐退温,有时候纠正得不耐烦了,往往就是一飞脚踢过来,嘴里还骂着你是猪啊,怎么这么笨?啊?

  除了挨踢之外,罚做俯卧撑也是普遍而且绝对没商量可打的。训练场边上有一条深有一米多高的沟,俯卧撑就在沟上做,手与脚分开在沟的两边,身体与沟成一线,假如想偷懒或是手臂发软就很容易掉进下面的沟里,那沟里有浅浅的积水,积水下面是一层碎石子,可以想得到,如果掉下去会是个什么滋味!这天班里又有两人被温班长打骂体罚,心里委屈眼里噙着泪水在沟上痛苦地做着俯卧撑,这时中队指导员走了过来,站住了,看了看,把温班长叫到一边嘱咐了几句又走了。看着指导员离去的背影,路家书心里就想,指导员怎么看见班长打骂体罚新兵都不管啊?这还叫指导员吗?

  路家书和很多人一样对政工干部的印象完全来自传统教育的误导,还真以为他们都是跟电视里演的那样戴副眼镜、温文尔雅,经常给新兵洗衣服,挑血泡,谈心,如果遇到士兵长疖子的话也会像古时候的吴起那样毫不犹豫地趴下去吸脓的,疼兵会疼到骨子里。可实际上不全是这个样子的,后来他就知道,政工干部只是分工不同,尽管大部分政工干部原则性强,讲政治,有文化,待人和蔼,但也有不少人比军事干部脾气还要火暴,张嘴骂人抬腿踢人的事也照样干。

  顽石在打磨成玉之前是粗糙硌手的,刚来部队的年轻人也一样棱角分明血气方刚,面对班长的打骂体罚,有些人往往就有情绪,火气比较大,心想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对这样欺负过我呢,犟头倔脑的想要对着干。温班长不是霸蛮的人,他很聪明,只要发现有这样的苗头,他就随时随地召开班务会,把个人意志上升为组织行为。他坐在小马扎上环顾四周,满脸严肃一身威严:“我们有些新同志啊,训练不行,又不刻苦,还不谦虚,班长批评你惩罚你还有情绪。有什么情绪啊?啊?这是部队,不是你家。把你的小脾气发到家里去。在这里,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也给我卧着。规定怎么样就怎么样,条令就是铁,条例就是钢,不要拿你的肉头和钢铁较劲啊,不然你会碰得头破血流的。”班长们很有默契,一般哪个班在整顿的时候,往往还会有其他班的几个班长来帮腔,相互说几句威胁利诱的话,老兵势大,一般轻易地就把新兵们的情绪悄无声息地扼杀在萌芽状态。

  路家书庆幸自己在家搞过民兵训练,虽然不是很标准,至少也不会走像有些人一样走“同边手”。所以他基本上不会挨班长的打骂,有时候还会得到几句表扬。温班长在大马棒打击别人后又把蜜枣给路家书,说你们看看路家书,都是一起来的部队,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路家书心里很高兴,但同班新兵们看他的眼神却是既羡慕又妒忌。好在新兵连是个单纯的地方,嫉妒是没有市场的,一切都得靠实力说话。

  新训大队已经开训半个月了,依然还有新兵不习惯部队生活。“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想家的时候很甜蜜,家乡月就抚摸我的头。”一曲《想家的时候》唱出了当兵人的心声,只要有银白的月光像家乡的冬雪一般浸透窗玻璃,就必然有新同志不由自主地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昔日亲人的关爱和家乡的草木也由此变得很美丽,很美丽的乡愁没有合适的地方疏泄,就只好转化为躲在被子里抽泣的眼泪。自己的平静,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冷血,于是想了想,终于找了个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他觉得应该是离家不远和远大的梦想在激励自己的缘故吧。他在日记里摘录了一句名言:如果不喜欢,那么避开它;如果避不开,那么改变它;如果改不了,那么就接受它。

  无论怎样苦和累,自己必须接受它。此后许多年,每当遇到困难的时候,他都是拿这句话来鼓舞自己。他觉得自己是自觉自愿来当兵的,再大的困苦再大的磨难他都没有逃避的理由。既然不能改变环境,那就适应环境吧。而要适应环境,首先是要适应环境里的人,路家书认为环境是因人而定的,基于此,他在日常生活里便留意可以值得交往的人。不到一个星期,他就和班里的万攸、吴春、和值云等人成为了要好的朋友,训练之余,大家互相聊聊天,说点心事,慢慢地适应了在部队的日子。

  万攸和吴春是安徽人,一个来自肥西农村,一个来自淮南煤矿,来自肥西农村的万攸中等身材,脸庞微胖,三角眉毛下有着一双充满灵性的眼睛,他只读过两年高中,看上去很实在,但只要一说话,立刻就会泄露出他的机敏。吴春则是高高瘦瘦的模样,长的比较帅,他性格活跃,喜欢笑话万攸的肥西口音,经常用肥西方言说“肥东到肥西,买个老母鸡。”肥西话里“西”字和“鸡”字的读音是“私”和“资”,说起来很有韵味,给大家的业余生活增添了许多开心元素。与和值云接触久了后,路家书对他的看法也有所改变,觉得这个梅上老乡虽然有点过于精明,却也性格直爽,蛮讲义气,彼此之间的印象也好了许多。

  有天上午操课完毕,快要吃中饭了,远远地闻到炊事班飘来的屡屡香味,和值云就问路家书,他说家书你文化高,你知道部队为什么吃饭不叫吃饭要叫开饭?为什么在开饭之前还要集合全队唱歌?路家书想了想,凭自己的见解说,吃饭是个体或小众的说法,梅上地区还不叫吃饭叫恰饭呢。集体或大众的行为就应该叫开,比如开会,开展活动,部队开拔都是这个意思。至于吃饭为什么要唱歌……路家书还没有来得及说文解字,旁边的万攸就抢先插话,说唱歌是为了鼓舞干劲,提高战斗力,要不然军歌总是那么气势磅礴。和值云看他的三角眉在舞动得起劲,就立马反驳,问:当年日本鬼子打遍中国,他们饭前唱歌吗?美军战斗力那么强,他们饭前唱歌吗?这个问题万攸不知道,只好不做声了。这时候吴春插话,说这还不简单啊?唱歌能呼出压在心里的废气,增加新陈代谢,能够多吃点呗。温班长正好从门外进来,听到了,就说吴春你胡扯,温班长反问大家:和尚尼姑为什么饭前要念经?西方的传教士为什么饭前要祷告?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们唱歌也是一个道理,就是感谢农村的父老乡亲种田辛苦,粮食来之不易。班里除了和值云和吴春外,其他战士都是来自农村,温班长说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都觉得班长说的很有道理。

  路家书后来就明白温班长也是在胡扯,有着三角眉毛的万攸说的才是真正有道理的。为什么要唱歌?很简单,因为部队文化活动有规定:队列集会有歌声,周末假日有活动;重大节日有晚会,每月体育有比赛。顺理推断,吃饭是要列队集合的,所以当然也就要唱歌了。唱歌的目的呢?一是消除疲劳,愉悦心情;二是鼓舞士气,弘扬我军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正是歌里唱的“当兵就要钢枪不离手,当兵就要军歌不离口”。

  擒敌术是武警的必修的重要科目。武警部队的行话喜欢讲“老兵怕队列,新兵怕拳术”,老兵怕队列,主要是队列枯燥乏味,新兵们怕拳术,则是因为拳术需要基本功,压腿下腰拉韧带对大多数没有武术根底的新兵来讲是件非常痛苦的事。

  路家书的几个叔叔舅舅在家乡都是当地有名的“拳把式”(武师),民风使然,路家书从小就练过好些年站桩压腿的基本功,尤其腿腰的柔韧性比较好,他的腾空侧踢和连环腿是相当厉害的。路家书在没有当兵前,曾经帮代军在水泥厂的街道上和三个小混混打过架,几腿就把混混们打倒,赢得代军的赞赏,这是路家书的骄傲。武警部队的擒拿格斗讲究实用,推击弹踢,抓腕砸肘,踹退锁喉,朴实无华的招式让路家书兴奋不已,他巴不得天天进行拳术训练,但对于没有武术基本功的新兵来讲就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了”。拳术训练是一定要有良好的柔韧性才行的,不然踢不出腿。大部分新兵没有训练过,每天上场就会被班长们施蛮法,强拉狠压韧带而引起阵阵痛苦嚎叫,按照新兵们的说法就是满清十大酷刑也不过如此,这样的结果直接导致上厕所变成了件痛苦的事,不蹲不行,蹲下去又撕心的痛。

  和值云感叹这日子简直就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啊,只有晚上四仰八叉地躺在了铺上,他才感叹一天当中最幸福的时候终于到来。

  楚才的冬天湿冷湿冷的,北风不断吹来,空旷的操场上,新兵们被班长整得啊啊嚎叫的声音就随风四处飘荡,惊动了附近树叶几乎落尽的树上的困鸟,几只麻雀就应声飞出,立在树枝上随风摇曳,呆头呆脑的看着这一幕它们不明白的惨剧。战友们痛苦的嚎叫声总让路家书联想起小姨父的行当来,他有时候就止不住在内心里偷笑,因为小姨父是西河镇上有名的屠夫。

  路家书入伍之前,小姨夫还和他说古,说当年湘军的左宗棠和他一个表弟是同年同月同时出生,按理来说两人的命运应该是一样的,但结果却是天壤之别。左宗棠日后拜将封侯,表弟却在家里杀猪。表弟始终想不通,就找算命先生解释,算命先生说你们的生辰差了一刻钟,所以命运大同小异,一个杀人千千万,一个杀牲万万千,异曲同工是也。小姨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叮嘱路家书在部队好好干,一定要当上可以掌握千万人前途命运的将军,不要回来跟自己杀猪。路家书只笑,不做声。将来能够不种田就不错了,还想当将军?这个理想也未免太伟大了吧,哈哈,路家的祖坟还没有开拆,冒不出青烟呢。

  万攸在家没有练过拳术,因此基本功比较弱,但他不像和值云他们那样的想法,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和路家书一样都是想通过当兵这个平台来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休息的时候,万攸向路家书请教怎么样把拳术搞好,他说我每次打拳都是用了吃奶的劲,累得气喘吁吁,班长还是说不行。路家书说这个还是有点技巧的,不论是直拳还是勾拳、摆拳,你不要用呆劲,就是说不要一开始就全身用劲,而是从腰上发力,把腰的力量传到手臂上最后在拳头上爆发出来,到最后一下记得定点定住,要有嘎然而止的效果。你看过京剧吗?就是武生的那种亮相,干脆、利索。万攸若有所悟的点头。

  路家书接着说这是技巧,但真正要想把拳打好,还必须要把韧带拉好,韧带不拉好,踢腿就踢不起来,动作显得很难看。万攸说我知道,关键是现在青春期都过了,拉韧带只怕拉不开了。路家书说可以拉开的,他说我们老家有个赫赫有名的拳师,33岁才开始练习起,吃大苦耐大劳,终成一代大师。路家书的说法鼓起了万攸的信心,他说你教我拉韧带吧,总比班长用蛮法杀猪强。路家书说这个没有什么诀窍,有事没事就在地上练习劈叉,见着桌子墙壁就把腿搭上去,睡觉的时候也可以压,韧带是有韧性的,就像松紧带一样,只要不怕痛,时间一长,效果就出来了。万攸就听从了路家书的方法,随时随地压腿,果然,开始的疼痛过去后,成效相当明显。

  路家书没有这种强烈思家的感受,心情很平静,他甚至于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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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搜狐体育战报]北京时间2023年10月31日,CBA常规赛第4轮,新疆男篮对阵青岛男篮。新疆男篮首节比赛就取得了两位数的领先,并在第二节比赛将优势扩大到20分以上。最终新疆103-85战胜青岛,齐麟在本场比赛中如有神助,三分9中…

    2023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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